明月刚爬上收费站的夜空时，我听见远处传来低沉的轰鸣。像某种蛰伏的巨兽，裹着麦芒的气息，在夜色里碾出一条发亮的路——是联合收割机，它们三四台并排着，庞大的金属机身还沾着未扫净的麦壳，车灯刺破黑夜时，能看见车斗边缘漏下的碎麦粒，在地面滚成细小的金河。

       我蹲下身，用指尖碾过一粒漏网的麦子。硬邦邦的，还留着麦芒划过的细微纹路。这让我忽然想起前几天路过麦田时，沉甸甸的麦穗正勾着夕阳，风一吹就掀起层层金浪，收割机开过的地方，麦茬整齐地贴着地面，就像给麦田剃了个清爽的平头，剩下的秸秆飘着浓浓的麦香。

       夜更深了，又有几辆载着收割机的货车缓缓驶来，车灯连成一条流动的金线，把收费站的岗亭映得发亮。我递过去几瓶矿泉水，司机们仰头灌下，喉结滚动的声音，混杂着收割机的轰鸣。这些庞大的机器此刻安静地停在路边，却把我拉进了正午麦田里的场景：阳光在金属部件上跳着舞，麦粒从传送带倾泻而下，像一条永不干涸的金色河流，淌过农民的手掌，淌过岁月的褶皱，最终灌进千家万户的米缸。

       它们离开时，风里飘着麦子的清香。忽然懂得为什么老人们总说“手中有粮，心里不慌”。那些在夏收夜里奔波的收割机，那些沾着泥土的麦粒，那些被汗水浸透的衣服，它们让每一个平凡的夜晚有了踏实的重量，让每一个黎明的炊烟有了温暖的依托。此刻机器的轰鸣与麦粒的沙沙声交织，织成一张细细的网，网住了土地的馈赠，也网住了千万个关于“吃饱”“吃好”的朴素梦想。

       远处，收割机的车灯再次亮起，像几颗移动的星星，驶向更深处的夜色。而我知道，在它们身后，一粒新的种子正在月光下生根发芽，等待着下一次的金黄。这世间最动人的轮回就是土地孕育粮食，粮食喂养生命，而生命，又在岁月里默默守护着这最本真的馈赠。